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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迷航

今年暑假里的文字。

0 c++

  急性胃炎发作时,我首先想到是酒店提供的晚餐有问题。我迷糊地一路飞奔回客房,发现导师早把自己锁入厕所也在上吐下泻。空气是酸的,我没忍住吐在了门口。迷离的视线里我陆续看见馒头、粥、番茄酱汁、烤肉,和血。

  本来我不该在这遭罪的。这科研会议才轮不到我等在实验室边缘混吃跑腿等毕业的学渣,只是组长章柳病了,恰巧我姓章,导师在她女儿的杂志上看见我的小说,觉得倒是投缘,让我挂上章柳的牌去当个跑腿的。

  或者我不该自不量力地报考计算机。高中的信息技术考试的c++,我从高一补考到高三,以至于最后一次补考我差点在试卷上写上c艹。信息课为什么要笔试?我一直想不明白。学校是有大机房的。

  或者我就不该学理。中考时理综终于过了及格线,和一年前总分不到一百的惨象相比真是进步飞跃,再加上表哥和姐姐的撺掇,我头脑一热选了理。对,就是他们俩,都是春招班的怪物,来毒害一个在本科线上挣扎的学渣。

  应该早就知道的,高中时表姐章言的母亲热衷于当着我的面炫耀女儿的成绩并含沙射影,表哥章明航总在我面前假惺惺哭“我数学凉了错了一道选择题”,我该明白这差距。但我还是选择性过滤了这些令人丧气的言语,并在章明航的撺掇下再次选了计算机。

为什么会听章明航的话?我眨眼,目光聚焦到地上的污秽。为什么会吐血?现在需要休息。我清醒地按了铃叫清洁工,然后清醒地躺回床上。枕头碰到后脑勺的瞬间,视网膜瞬间变成万华镜然后摔碎,世界陷入黑暗。

1 章明航

  他的名字其实不止是章明航。妈妈叫他小航,伯母叫他明航哥,女友叫他阿明,我不叫他哥哥,我叫他章明航。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在院子四方的天空下度过童年毫无感觉的田园时代,地震后从小镇来到城市度过平淡的少年时代。当然平淡是我的,他只有风头。风头最盛时和他一起走路时会听见学妹们尖叫“哇是章明航诶”,或者在食堂吃饭时被拦住“你是章明航什么人”,似乎怀疑我的长相能当他绯闻女友似的。升旗仪式,我和其他人一样在下面拿着手册背《师说》,上边教务老师念的奖学金名单上他又是前十,这时有女生戳我:章安慈那章明航是你哥?

  是,是我哥哥,是我妈妈的哥哥的独子。而我成绩和相貌一样平常甚至糟糕,本来可以泯然众人,但身旁有个发光体,我就如蛋糕上的蟑螂般触目且人人喊打。我不能像和我一样的女孩化妆,穿夸张的洛丽塔裙子出门逛街,堂而皇之不写化学作业,因为老师和父母会说:你瞧你哥,你看你。

  按道理我要不就是很崇拜明航要不就极端讨厌他,但我们的关系像斯蒂芬·金《尸体》里戈登和丹尼的关系一样:他给我薯片,教我玩网游,和我分享日本漫画。我叫他章明航,他也叫我章安慈。没有除友情外的亲近,也没有除礼貌外的疏远。更像是平时班上处于点头之交的同学,而非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的兄妹。

  后来他去了T大学物理,然后又去学造火箭,听上去仿佛每个人小学时在作文里写的梦想,传奇得很。他去北京读书前对即将高三的我说:嘿安慈,要不你去学计算机,看上去未来搞人工智能挺好的。

  这是唯一一次他喊我安慈。

2 章言

  我们在床上躺了一天半,拿手机看消息。直觉没错,是晚餐的问题,沙门氏菌。但事情棘手,酒店出事后光速处理了残羹剩饭,。我们计算机组还算好,吐了就基本没事了,楼下物理组的一学姐直接抬到医院。

  手机有五条未接电话。三条来自父母,两条是章言。

  章言是我表姐,和我同级。我们是章明航共同的妹妹。她学的就是物理,但其实是先在艺术系读了两年,又转到物理学院。我不太清楚她的操作,但她就是做到了,顺利地毕了业,在一所学校实习。

  章言传奇程度更甚章明航,但传奇的性质又和他成了极端。章言大胆泼辣,长相美艳有攻击性,是中学里的风云人物。章明航是写在历史里的史实,而章言就是娱乐新闻里的明星。忙于社交的学生成绩都不会太好,章言是颇有疑点的意外:春招考试时超常发挥,本来和我一样在全市一千名左右的她福至心灵冲入前两百,进入春招班的美好环境骄傲学习。

  然后,章言的妈也就是伯母,就有了在饭桌上骄傲的资本,仿佛考入春招就可以睥睨群雄,或者,和天才章明航平起平坐。她总是在饭桌上不经意地提起班主任怎么迂,作业怎么多,班上学霸如何厉害,仿佛优秀是负担,即使后来的考试里她依然没有超过我,甚至有一次考到本科线之外。

  不过,这不妨碍她说那些自负又骄傲的话。含沙射影能使铄石流金。因此我一方面对章言十分反感另一方面又有点心疼她,讨厌她的欲盖弥彰,又……理解她的苦衷和野心。

  于是,章言完成了伯母C大物理系的愿望,也完成了伯母当人民教师的梦想。

  由于同级的缘故,我和章言交流较多,但不同于章明航,关系更淡漠些,只是社交。

  或者说只是我对她社交。她本性热忱爱说笑,对谁都一样,不知疲倦不怕碰怯。她会给我分享网上看见的段子,会和我讨论被她叫做“挤忸”的物理题,会在拥挤的公交车里突然拉住我的手:小安慈,小心点。

  我垂眼,拉住扶手。章言眼眸一动,手收回去握栏杆。我们没有再说话,直到下车分手,两人才正视对方:拜拜。一种心照不宣的意味,保持得过于好的疏离的分寸。

  我划过屏幕,章言还发来短信:小安慈你好点吗?刚刚看到新闻。你没事吧?

  于是我退出短信,关掉屏幕,翻身闭眼小憩。

3 雷安

  除了章言,还有一个人肉麻地叫我小安慈。雷安。

  雷安是我密不透风的高中生活里的一束光,一个氧气瓶,是普罗米修斯,带来火和希望。我们坐在主席台的水泥台阶上唱《国际歌》或者是mili的《Mirror Mirror》,偷偷闯入广播站把铃声换成警报,我看他在信息课上入侵老师的电脑。他在校服里穿着白色的圆领衫,上面画着暴风兵或模控生命公司的标志,白色的机器人或晶蓝色的反光板衬得他脸色明亮。他修长的手指握紧凌美的钢笔,雅黑色的狩猎者,笔尖指着圆锥曲线题。他说:小安慈,这道题也不会吗?

  他的手心时常冰凉,冬天时会突然脱下手套抓住我的手,我们的血液细水长流地交换温度。我笑着打他,他在雪地里落荒而逃,一地脚印像个神话的开端。于是我似乎爱上了冬天。我爱穿着袜套和连衣裙走在雪中,爱和他一起用学校电脑看星球大战,爱扮演游戏里的康纳和安德森,在日出的快餐店前相视一笑。

  雷安,雷安。嘴角咧出微笑的弧度,一股暖气圆润地呵出,这就是你的名字。所以高二暑假前我用这句话向你道别,你紧握着我的手,血液冰凉,然后露出标志性坏笑:再见啦,小安慈。

  于是开学时的秋老虎更难熬了些。雷安转学去了省会学生物竞赛,寒冷的冬天到了,我孑然踩在薄如蝉翼的积雪上,我才发现我不是喜欢冬天,是喜欢雷安的陪伴。与季节无关。与温度无关。与再见重逢都无关。

  也许我和雷安在这里就可以结束了,懵懂未成型的恋情,不相信初恋能成眷属的我明明可以把他当做每个人青春里都有的那个少年。校园歌手大赛我犹豫地报了名,初赛我站在所有人面前唱歌,握紧话筒的一刻眼眸里全是你的影子,穿着省会七中的校服看着我笑。那一次我严重发挥失常,一首许巍的民谣都能唱得撕心裂肺,和入围失之交臂。

  我忘记不了雷安站在人群里看我的眼神,那样熟悉,仿佛从另一个人身上剥离,带着血脉交通的情谊。他怎么会来。是章明航告诉的他吧。上周末我才看见明航加了他的好友,因为生物竞赛。

  雷安,不过是章明航的一个略显完美的幻影,罢了。

  我又按亮手机,打开朋友圈,找到雷安的动态。雷安现在和章明航一样,在天津造火箭。有个女友,肤白貌美的网红脸,细看却有几分盛气凌人的美艳,我一时魔怔,仿佛看见了未来的章言。

  我确定我食物中毒还没好。现在已经有幻觉了。

4 章安慈

  章明航,章明航。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我要听你的话?为什么你要在我身边,催眠我,渗透我,腐蚀我?我碾碎自己的骨骼和肌肤,拼凑一具朽烂的尸骸,我软弱地反抗着你,软弱地迷信着你,软弱地爱着你。看啊,最后我恨的,最后我深爱的,都是你;章言,雷安,包括我,都只是你某一方面剥离的克隆体啊,只是一个影子,摇摇晃晃,然后在我的眼里熄灭了又亮起来,仿佛虚函数。一个无法延长的开端。

  但你隐没在面具后的真实形象却像一张褪色的脸谱,消逝了,彻底变成语焉不详的传说。我只知道你成绩好到在高三成人礼上致辞,喜欢军事科技,最爱的游戏是《坎巴拉太空计划》,初恋女友叫周韩,剩下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永远不会知道了。我们之间一直有条鸿沟,刚开始只是细弱的一道,然后又浩浩汤汤起来,无法跨过,无法联系。

  我只有箕踞,然后与你遥遥相望。

  我立刻冲向洗手间呕吐,快把肠子吐出来,仿佛可以吐下二十年的委屈、怨恨、无奈和爱。唇角弥漫着食物腐败的气息,我困于一只细密的茧,现在茧裂开了,我的茧却在冰里,冰水渗入缝隙,刺骨冰凉。

  于是我溃烂,我呐喊,我腐化成泥。

5 章明航

  手机突然在衣兜里振动。我漱完口,看见是微信消息。

  “快去医院,多喝点热水。”

  “章言给我说了,我在加班没注意。”

  “我正巧在天津港这边,如果你坚持不住了给我打电话,我接你走。”

  “如果看见了,就回复我。”

  署名章明航。

  我用架子上的毛巾擦脸,擦着擦着干毛巾变成了湿毛巾。我回复:“我很好的,不用管我。明天可能就恢复正轨了。”

  我又拿了一条新毛巾,就坐在浴缸旁边:“告诉你我还吐血了呢,哈哈哈哈。”想了想,然后全部删掉,重新打字:“没关系,没新闻里那么严重。”

  然后我退出,删掉聊天记录,删掉未读消息,仿佛删掉了所有累赘的旧皮废茧。然后我回到寝室,把手机丢在床上。然后我看见导师打算叫外卖,我说:“不用点,我待会儿下去买。秋老师你要什么?”

  “快餐一类的吧。”

  “那好吧,炒饭?”

  “炒饭。”导师放下手机打开电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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